受隨觀
好的、壞的、中性的感受,觀照!觀照!不要搞砸!
苦受
禪修者致力培養正念時,經常會遇到如癢、疼、痛等不舒服的感受。
要克服這種不舒服,禪修者必須在它生起的瞬間加以觀照,如此才能觀見它的真實本質。如果不加觀照,便可能會錯以為:「我在痛」。再者,心對痛的反應,通常是厭惡或失望,如此人必然受苦。若不能只是純粹與痛共存,反而去思惟痛,對它作出反應,[25]人便會受苦。所以,禪修者不應該如此增加痛苦,應當平靜、堅定地觀照這些不舒服感。
每當苦受出現而未能當下正念觀照之時,瞋便會生起,隨之而來便是不悅與苦悶。這時,貪愛樂受的心也可能偽裝成希望而生起。
例如,人喝髒水時,他不僅因喝水而苦,也因渴求乾淨的水而苦。這希求是另一個苦。觀照這些苦受時,若精進力不足,便會生起許多厭惡感和想望的心。所以,禪修者必須非常堅定,努力觀察疼痛。之後,痛的真實本質便會顯露。
精進力是一個不可思議的心理特質,能夠激發正念,讓它仔細地觀照疼痛。它也能引發心一境性,幫助心穿透目標。當這一切發生時,瞋怒和想望的心便沒有機會出現。隨著修習逐漸深化,禪修者會感受不到身體的形狀。這時,只剩下觀照心和種種純粹的覺受,正念精確而無懈可擊。儘管疼痛,禪修者的禪修仍然很順利。這便是「捨」,最好的禪修狀態。每一刻都有不懈的努力、心一境性、準確的注意力時,就會培養出這種奇妙的特質。[26]
在內觀成熟之前,被觀照的疼痛可能會遽增,禪修者甚至會想,自己從未經驗這麼劇烈的疼痛,他可能因此對修行感到懷疑,乃至後悔參加了禪修。事實是定力已將疼痛的強度放大,如同用放大鏡觀看昆蟲,會讓昆蟲看起來巨大而危險。
在這個階段,重要的是要保持耐心,勇猛精進地觀照所經驗的疼痛。隨著內觀的成熟,禪修者將不會把疼痛視為我或我所,只剩下純粹的觀照和種種覺受。禪修者不應懼怕疼痛或死亡。在我的經驗裡,沒有一個人因為禪修時的疼痛而死亡。禪修者應當像個無所畏懼的勇士。
需要培養的特質即是忍耐。這個練習對個人的勇氣、耐心和心力是很好的測試。所以,盡你最大的努力不要移動、不要放棄。不要動,只是觀察。一旦能克服這最初的困難,便會對自己的力量與努力感到自信,同時也會因此獲得許多的精進與定力。戰勝疼痛的恐懼與壓迫,會讓禪修者獲得許多善法。禪修者將真正了解內觀的價值,並很可能在將來獲得特殊的經驗。[27]
樂受
身、心都會生起樂受,前者是舒服,後者可說是快樂。若未能在它們生起時保持正念,禪修者將被貪愛所征服。希望它們持續久一點,這便導致永無止盡的貪愛。佛陀教導我們,「受」是貪愛生起的原因。因此,我們應該阻斷這個連鎖,每當樂受生起時便加以觀照。這麼做時,便能穿透樂受的本質。
樂受有兩種:世俗樂受以及與禪修有關的樂受。前者是因可意的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、念頭引發的樂受。後者是禪修深化時才會生起的樂受:禪修者會體驗巨大的詳和、寧靜感,感到放鬆與喜足,心變得明亮而警醒。這些經驗與感官欲樂相差很遠,但是,如果禪修者未受到良好的訓練,仍然可能會對它們產生執著。佛陀曾為想要寂靜的人提出一個謎語:
不往外遊蕩,不於內滯著,如此將能體驗寂靜。
往外遊蕩,表示感官對象接觸眼、耳、鼻等之時,漫不經心,便去追逐這些對象。這就像小孩子在父母背後調皮搗蛋一樣。如果父母有智慧,就會嚴格一點加以管教。因此,禪修者必須依靠受過訓練的注意力[28],避免漫不經心地追隨感官欲樂。
事實上,外在所緣接觸心的時候所生起的樂受,屬於中性的業。危險的是對樂受的反應,例如,想要不斷地經驗這種樂受。所以,第一步是保持正念,不加反應。如此,心將變得明亮、詳和,且欣喜、狂喜等更勝的樂受也會隨後而來,甚至可能進入極寧靜、清涼的狀態。允許微細的貪愛滲入而生起的喜悅,是一種危險。這稱為「停滯在內」或「於內滯著」。對治的方法便是對每個樂受保持正念觀照。
如果遊人要旅行去見一位朋友,他不能在半途快樂的場所停留太久。這麼做將使他曝露在危險之中,也無法遵守約定。所以,他必須按計畫繼續前進。禪修者克服這種微細的貪愛之後,需要繼續觀照一切生起的現象。無懈可擊的正念,會阻止心往外遊蕩或滯著在內,導向所追求的真正快樂。
捨受
遇見可愛的所緣後生起樂受,不可愛的所緣則生起不樂受,是很自然的事。[29]
同樣地,遇到既不可愛也非不可愛的所緣,自然生起捨受。不過,初學者很難察覺這些中性的捨受。我們每天都會遇到許多中性的所緣,例如,看到石頭。在接觸的瞬間,捨受便生起。接觸聲、香、味、觸時,也會有捨受。我們教導初學者專注顯著的所緣。以感受而言,應當觀照的是樂受和苦受,而非捨受。
當修習逐漸深化,禪修者將能夠辨別這些較微細的感受。從「壞滅智」起,捨受開始變得很明顯,到「行捨智」時則最為顯著。行捨智是寂靜、詳和的狀態,禪修者擁有充沛的精進,能夠默默地觀照、禪修數個小時。然而,這時候,禪修者可能執著這種寂靜感,自己開玩笑說證得了殊勝法。
只要還執著好的修行經驗,就可能滯著於內。對付這種細微執著的策略,就是正念觀照捨受的自相和共相。就處在行捨智階段的禪修者而言,更重要的是,整天持續不懈的精進。戰勝這種執著後,禪修者可能在清楚地觀照目標時[30],突然躍入一片空寂。這意味觀照心也消失了。
法隨觀
這裡的法,可解釋作「能直接透過六根門經驗到的究竟法」。
眼見物的過程
首先,我們先來探討眼見物過程中所包含的究竟法。這過程可比擬作火柴(撞擊者)撞擊火柴盒(接受者)而產生出火焰(燃燒)。眼見物的過程包括三個要素:a.視覺對象(撞擊者)b.眼淨色(接受者)c.眼識(燃燒)。
眼淨色是究竟法,是接受視覺對象的色法,具有無我、變異的性質。當視覺對象和眼淨色接觸時,便生起眼識。視覺對象和眼識,如同眼淨色一樣,也具有無我、變異的性質。它們每一個也都有自己獨具的特質,在眼見色的過程中一起生起。[31]
在禪修時,可以使用方便的標記:「看見」,來觀照這個過程。觀照時,三者之中,心將能夠觀察到在那時變得最顯著的現象。若能這樣觀照,就是在修習法隨觀。禪修者必須穿透它們的自相,並見到三者彼此間的因果關聯。如果沒有保持正念,未見到這些現象的無我性質,便是被無明所擊敗。沒有正念也是貪愛這三者的原因。可能喜愛到處看,執著眼睛,或喜愛見到的所緣。貪愛增加時,會變成執取不放,沉溺欲樂之中並抱持我見。
因為執取沒有限制,所以恐懼會生起。執取是沾黏的取著。智慧則讓人免除執取。這些沾黏的煩惱有兩個顯著的特徵:它們是有逼迫性質的法。
不了解,所以執取;執取帶來恐懼。
了解是看見,解脫是清明的寂靜 [32]
在試圖獲得喜愛的事物時,會遭遇許多挫折。為了守護已獲得的事物,也會有許多苦。無論在生時或死後和喜愛的事物分離,也會有許多苦。
這些煩惱如同猛烈的高溫。貪愛、執取、欲愛等,像火焰一般燃燒。求而不得時,乃至正計畫取得某物時,心便在燃燒。火焰燒盡燃料,將只剩下殘渣灰燼。同樣地,煩惱焚燒我們,只留下骯髒、不快樂的心。知道了這一點後,我們應該建立有效的防禦,動員正念的消防隊,迅速撲滅肆虐的煩惱大火。
耳聞聲的過程
聽聲的時候,也有三個要素::a.聲音(撞擊者)b.耳淨色(接受者)c.耳識(燃燒)。
如果沒有正念,愚痴生起,將執取好聽的聲音,討厭不喜歡的聲音。會以為「我在聽」,執著身體的耳朵。除非有正念,否則無法成功穿透它們的真實本質。
沒有正念時,三輪便開始轉動:煩惱輪、業輪、果報輪。[33]
例如,聽到異性悅耳的歌聲時,如果未保持正念,將先喜愛這個聲音。如果不加以阻止,也會執取那首歌,然後可能執取那唱歌的人。這類的執取令煩惱輪永存於輪迴之中。這導致想要擁有的欲望,這又導致種種的計畫與行動,也就是,業輪的燃料。人們可能會訴諸非法或不道德的手段以獲得想要的事物。這些必然讓人們自己收成業行的結果。這就是果報輪。
因此,如果不剪斷煩惱幼苗,三輪便會開始轉動,製造許多的來世與苦。如果有保持正念的習慣,在聞聲時立刻觀照,有時候將能夠觀察到三個現象中最顯著的要素,透視到該現象的真實本質。這時候,煩惱輪便被摧毀,業輪和果報輪也是。相同的情形也適用於其他根門。
見、聞、覺、知時,不要漫不經心,應觀照,再觀照。 [34]
身觸的過程
觀照腹部起伏時,同樣有三個要素現前。身淨色,如同接受者,種種覺受如緊、繃、移動、振動、鬆等等,像是撞擊者,身識則是燃燒。觀照這過程的目的,是要深入這三種現象的本質。
上來提到的煩惱可以依強度分成三個等級。最粗顯的是違犯煩惱:違犯所持守的戒律,或者侵犯他人的權利。中等的煩惱是只顯現在心中,但是未表現在身行和語言上的纏縛煩惱。最細微的是隨眠煩惱,平時蟄伏著,一有機會便生起的煩惱。
在家居士密集禪修,持守五戒或八戒時,便完成正業、正語、正命三個道支;清淨的行為斷除了違犯煩惱。已培養出的正精進、正念和正定則斷除了纏縛煩惱。需要已發展的正見、正思惟這兩個慧蘊道支才能斷除隨眠煩惱。因此,修習念處期間,每一次清楚地覺察目標時,[35]就淨除了三種煩惱。雖然必須證得聖果才能真正斷除隨眠煩惱,但是,這時候隨眠煩惱至少已暫時被斷除,沒有機會生起。
隨眠煩惱有兩種理解方式。一種是在整個輪迴裡可能生起在眾生身心相續裡的煩惱,如果因緣條件具足它們便會生起。這稱為「相續隨眠煩惱」。另一種是可能隨著清楚的身、心所緣而生起的煩惱。當因緣具足,且所緣未被觀智如實了知時,它們便會生起。這稱為「所緣隨眠煩惱」。只有道智才能根除隨眠煩惱。
便是這三種煩惱在為眾生帶來混亂與衝突。真正的傳教工作之一,是在與他人分享之前,先讓自己內在擁有法。只有當我們能夠和自己和平相處之時,我們才能和他人和平共處。這種和平從個人內在往外擴散,擁抱他人的心。沒有修習內觀時,人就像是被晒乾的沙漠。存在是沒有意義的。但是,住於正念與內觀的人,則像是沙漠中的綠州,清新而有活力。[36]
意門的認識過程
意門的過程和上述眼門、耳門的過程類似,也是有三個要素導至認識的過程:法所緣(撞擊者)、意界(接受者)、意識界(燃燒)。
法所緣包含五「淨色」(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淨色)、十六種「微細色」(含水界)、一切心、所有心所、涅槃和概念法。除了概念法以外,全部是究竟法。
「意界」由兩類心構成:意門轉向心與在深睡無夢的睡眠中顯現的「有分心」(bhavaṅga)。
「意識界」包含一切能想像、思考——如在心中見到影相、聽到聲音——的意識。
心的色法基礎是「心所依處」。七部論書之首的《法集論》雖然未說到這名稱,但提到說:心和其相應的心所有一個色法依處。注釋家說:[37]這依處位於心臟裡清澈的血液中,所以稱為心所依處。不過,現代科學認為它的位置是在大腦。我們可以問科學的說法如何能成立。因為在受精後,結生識和心所依處便同時生起了,這時大腦、眼睛等還沒發展出來。當內觀成熟時,禪修者便能夠直接觀察到意識界的位置在心臟裡。
在意門生起的一切所緣,除了「概念法」與「涅槃」之外,都能作為內觀修行的觀察目標。也就是說,禪修者應當觀照心的一切活動。如果不能在思惟時觀照,會以為思惟背後有個我。但是,如果保持正念,將會知道實際上沒有人、我或靈魂在思惟。有的只是依其本質運作,具有無常、苦、無我性質的心理現象。
法所緣的範圍很廣。在此,談五類法所緣。
1. 在眼見物時,禪修者若保持專注、正念,可能會以下列三種方式之一,觀察到眼淨色:1.它是讓眼所緣進入的淨色;2.是眼識與眼所緣的連結;3.是眼門心路過程所依靠的色法依處。其他的淨色也是如此。[38]
2. 經驗到流動、熱、硬等色法時,觀察到的可以是整體。凝結的性質實際上是水界的自相,它總是和其他界,如硬(地界)、熱(火界)或壓力(風界)等一塊兒被覺察。觀察凝結時,是觀察法所緣,因為在身門無法直接經驗到水界。
3. 在進食後通常會觀察的法所緣是「食素」。可以從氣力增加、肚子脹滿、身體變緊感知到這個食素。
4. 觀察五蓋(欲貪、瞋、昏沉與懶惰、掉舉與後悔、疑)時,也是在觀法所緣。當欲貪生起時,知道它是欲貪,便是在觀照法所緣。
觀照時,可能會了知五蓋生起的原因和其滅去的原因。這也是在觀法所緣。
5. 七覺支也也屬於法所緣的範圍!七覺支是:
1.念:念在生滅智時變得顯著。[39]那時,很明顯的是,念與它的所緣成對地生起。這是念覺支。
2.擇法:擇法事實上指觀智。有時候,當直觀的觀智生起後,會有回顧、再認可該觀智的情形。這是一種法隨觀,也就是,觀察擇法覺支。
3.精進:在修行的某個階段,即使未刻意努力,精進力也會自動且平衡地涌現。那時,便是在觀察精進覺支。
4.喜:觀智生起時,可能伴隨有種種的喜悅和深刻的滿足感。觀察這個現象,便是在觀照喜覺支。
5.輕安:觀智生起時,也會經驗到身心輕安。遠離煩憂,保持寧靜,這是輕安覺支。
6.定:另外,心持續沉入、穿透所有生起的目標,也就是,心專注而不散亂,精準地落在所觀的目標。[40]這是定覺支。
7.捨:最後,心保持平衡的狀態。平靜地觀察一切可愛與不可愛的現象,而不加以回應。這種平衡的狀態便是捨覺支。
生理方面的利益
念處修行的直接利益是培育能導向最終解脫的七覺支。這修行的副產品是身體的改變。《相應部》裡,佛陀曾說,追悔過去,憂慮未來的人,不會有健康與好的容貌。若不追悔過去,不憂慮未來,容易滿足,則能擁有愉悅、明亮的氣色。
禪修者專注修習內觀時,隨著每一個正念,都在培養輕鬆、愉悅的滿足,以及無關欲樂的喜悅,他變得非常寧靜。當修行逐漸深化時,觀慧生起,斷除煩惱。這也使生理系統[41],尤其是血液的循環,產生劇烈的變化。其結果是感官的覺知、感受力被提升。另外,也有一些禪修者的慢性疾病因此痊癒。這裡舉兩個個案。
個案一
十五年前,在毛淡綿的馬哈希分道場,有個人患有嚴重的胃潰瘍,醫生建議他動手術。因為他害怕手術會致死,所以決定延遲手術,跑來禪修。一週後,胃潰瘍復發讓他極為疼痛。如果不是因為禪師的鼓勵,他可能就放棄了。
第三週時,他感到潰瘍變硬,非常疼痛。但是,他的定力與正念已提升,能夠忍受疼痛。有一次,他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,只有正念的心觀照著疼痛。當他觀見現象生、滅時,便能夠超然而無所執著。
然後,有一次他聽到潰瘍爆裂的巨大聲響,病便痊癒了。他不再需要禁食某些食物,也不用動手術。他的體重甚至還增加。從那時候起,他便以種種方式護持佛教。[42]
個案二
曾有個女居士罹患高血壓三十年。她花了很多錢看醫生,但是都沒有改善。約十年前,她來禪修中心禪修。
禪修一會時間後,腦部便感到緊和疼痛,有時候她覺得血管快爆開了。雖然親人懇求她回家,她仍然忍著疼痛,只要疼痛出現就對準疼痛加以觀照,直到感到暈眩為止。有一次,身體散發大量的熱氣,流出很多汗,接著一股惡臭從腋下溢出。她持續注意觀照後,熱氣消失了,整個身體變得清涼。之後,她的高血壓便完全痊癒了。
許多禪修者都曾因修習念處——也就是透過七覺支,而治好自己的疾病,尤其是和血液、胃、神經系統有關的疾病。在巴利佛典中,我們看到佛陀和其大弟子的疾病也曾因這個修法而痊癒。大迦葉曾因不乾淨的食物而生病,諸根暗淡。當佛陀為他誦唸七覺支時,他聆聽並憶想自己過去如何在成為比丘後一個星期內了悟四聖諦,並圓滿七覺支。由於這樣憶念的結果,心中充滿喜悅與對佛陀和其教法的讚嘆。[43]之後,他的諸根與膚色便變得極為明淨。
七覺支具有很大的力量與潛能,被說成是最有效的藥。雖然四念處的修行基本上是淨化自心的過程,但是也會帶來身體淨化的結果。
喚醒精進力的最佳方法,便是持續不斷地讓心想要培養精進。關鍵就是要有堅決的態度:
「我將在每個時刻,無論是坐禪、立禪、行禪或往返各處時,盡最大的努力保持正念。我將不允許自己忘失任何一刻的正念。」
~摘自 烏.班迪達
《就在今生》(135頁)
溫宗堃老師 中譯/提供